永远有梦

一、鲁院的时光比马蹄声还快

我仿佛是在恍恍惚惚中走进鲁院，又在一片恍恍惚惚中离开鲁院的。2005年3月，是我新的文学旅途的开始。成年以后的校园生活，文学殿堂里的美好向往，浮躁中的平静，迷茫中的感悟，我觉得我的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这绝对是我生命中不能忽视过去的精彩细节——鲁院。

我们这期叫做鲁迅文学院第5期高级研讨班的中青年理论评论家班，比起前4期在时间上缩短了一半，就两个月。在5月29日上午举行的结业典礼上，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就座于**台上的中国作家协会金炳华书记一行及鲁院的张健、胡平、白描、王彬等领导，不由地想起两个月前的开学典礼，那场面和情景是多么地相似啊。又想起在开学典礼上班长段崇轩希望把学时再延长两个月的要求。当时我还很不以为然，心想两个月已经不短了。现在想起来，老段的要求还真不过分，多好的班长啊，老段。

结业典礼一结束，我们这个班整个儿就溃不成军了。宋丹没来得及参加典礼就孤独地告别了鲁院。其实，走得最早的不是他，而是副班长高海涛。他因家中有事，连红旗渠、太行山之旅都没能参加就提前回了沈阳。最后一个离开鲁院的是青海的曹有云。当同学们都走了后整个大楼就剩下他一个人。因为有另外一个短期班开学，我们各个房间的名签都拿掉了。他看在眼里，忽然就有了一丝伤感和惆怅，感觉到一种空前绝后的孤独和失落，心情也极其糟糕。

这个春天就这样过去了。流水的课程，平静的生活，快乐的旅行，伤感的告别，许多个日子就不知不觉地从身边匆匆地逃遁而去。有时候想，刚刚和同学们开始搞熟，正要渐入佳境，突然就结束，就像是在梦里遇见了心爱的人，刚要亲近，就醒来了。

二、同桌的情谊，像草原一样辽阔

我和张凤奇送高景森到北京站。在出地下通道的电梯上，高景森没抓住扶手，突然一仰身就往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看见他1米80的高大身躯往后仰过去的那一刹那，我和凤奇都惊呆了。幸好没什么事，我们顺利进站上了站台。离开车还有20分钟，我们谁也不说话，静默得出奇。景森说：“回去吧，你们先回去吧。”就在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就都不对劲了。张凤奇和我走出车厢，到站台上等。我看见他俩都在偷偷地拭眼泪。其实我也流了泪，但聪明的我事先戴了一副墨镜，叫别人看不见。离开车还有10分钟的时候，凤奇对我说：“我们走吧，我受不了啦。”于是我返回车厢，对迎面而来的景森说，我们先走了，你一路多保重。说话的时候已经颤出了声，我们的泪水就溢出了眼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的墨镜上犹似布满了一层雾，什么也看不清了。那一刻，就好像是在生离死别，我们都崩溃了。就是后来我和秦朝晖在送班里最要好的女生时也好像没那么多的泪水。

高景森是我的同桌，来自吉林敦化，是我们班委会的纪检组长。他那种跑前跑后为同学们服务，不计较个人得失的辛苦劲儿和渊博的知识、充满智慧的谈吐很是让我敬佩的。我们的爱好和志趣相投，比如诗歌和收藏。我和他又住对门，经常来回窜，有时候谁写了一篇文章或诗，在第一时间里拿给对方看，还要推敲推敲。有时候我们开玩笑，说我们是互相监督，看有没有班里的女生在对方的房间里神色暧昧地进出。

有一天，景森对我说：“巴尔，我想给你设计一个新的形象，你爱抽烟，嘴里叼个烟斗一定很酷。”我说：“我不抽烟斗的。”他固执地说，那可以改变啊，你抽烟斗才有风度呢，我给你买一个，一百多块钱就能买个好烟斗了。

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谁知在结业的前一天，他当回事地领着我满街转给我买烟斗。好多地方没这个东西，最后在十里堡附近一家大商场里找到了。这里的烟斗可不便宜，全是从外国进口的高档品。最后，景森替我选了一个产自荷兰的烟斗，大概六百块，这个数目是他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他不顾我的劝阻，硬是买了下来。他还强词夺理地说，钱，还可以挣，但是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我说，那好，我收下了。

结业典礼上，我一边听领导讲话，一边写了一首小诗，就叫《烟斗》：

这只烟斗还很年轻。

它来自遥远的荷兰，

寂寞地躺在北京八里庄的某商城一角

被一个充满灵性的诗人相中，

然后就传递到了我的手里

它很新、很沉，

结实得就像男人的骨头一样。

这是一只亲切的烟斗，

它具有思想和智慧

它寄托着思念和真诚。

它还具有温度，握在手中

就像握住了一只激情的大手。

它是烟具中的贵族，

而且必须有上等的烟丝，

没有杂质才能够配得上它。

用它来可以抽烟，感受烤烟的品质

用它还可以怀念朋友的品质，

现在，这只烟斗，就和我在一起，

人们都说，巴尔拿着它，

比想像中的还要潇洒些。

但是我不能一边喝着酒，

一边吸烟斗，

我怕我的泪水浇灭了它，

把我远方的兄弟，

从睡梦中惊醒。

三、我的收藏，填满了鲁院的美丽瞬间

在鲁院的日子里，我一边学习和写作、翻译，一边继续着我的业余爱好：收藏。我的早年爱好是收藏钱币、邮票和烟标。后来，我从集邮转向收藏连环画。一次，有人手头有一万册小人书，要跟我一次性交换，我把手头的二十多册邮票和钱币全部换成了小人书。在收藏界，这种一次性大批量收进，叫做“统打”。从此我的收藏就锁定在连环画和烟标上了，还撰写一些收藏类文稿在《收藏》等刊物发表。现在我的烟标有1万5千多个品种，小人书有两万余册，除此之外还有各色文艺刊物、门票、**课本等。我曾在鲁院同学中间开玩笑说，有几样东西你们比不上我，我们班我收藏的烟标和小人书最多，我在本班里身体最短，名字最长。

我知道北京有几处大的收藏品交易场所，我和高景森常去的是报国寺和潘家园。在鲁院的两个月，我去潘家园6次，报国寺4次，收集了小人书200本，大都是6、70年代的，收获不小。其中有上海版的《列宁在十月》、河北版的《地雷战》、浙江版的《地道战》以及60年代的《在康布尔草原上》、《他们也在战斗》、《12次列车》、《拖拉机手》、《朝阳沟》、《雷锋》等已存世不多的戏剧、电影连环画。有趣的是，我在报国寺旧书市碰到了70年代江西版《桐柏英雄》的中集，在潘家园一家书摊上碰到其上集，而我自己家里正好有下集，居然给配齐了。在连环画界，江西版的《桐柏英雄》比天津版的《桐柏英雄》的收藏价高，也很难集全。我在旧书摊上每本约花了5—10元不等，但是成套的却要在150元上下。在潘家园的一个书摊上有人在转让1970年天津版的彩色电影连环画《智取威虎山》，因为封面有一个小小的破处，要价120

元。我开始砍价，正好头一天我在宿舍里看电视的时候有一档节目教人如何砍价，我就试着用了一下，开口就说我给你60元(这本小人书的交流价在200元左右)。那人急了，说看你也是玩小人书的，8个样板戏市价多少你清楚的呢么，这本威虎山要不是这点品相问题，200块我都不卖给你。我说，我知道，这我都知道，我再给你加10块，70块，你看行就成交，不行我走人。对方显然是急着要出手，于是装出一副血本无归的悲壮表情说，成，算你小子狠！

于是我喜滋滋地把这本品相九成新的**小人书装进了上面印有“鲁迅文学院”的背包里。

我的烟标收藏得到同学们的大力支持。宋丹、刘川鄂、段崇轩、秦朝晖等烟民们帮我收集了不少烟盒，比如江苏的《南京》、湖北的《黄鹤楼》等。段崇轩为了增加我的收藏品种，在河南林县特地买《红旗渠》牌的香烟，抽完了把盒子给了我。胡安娜大姐还说回去后帮我收集小人书呢。

在鲁院，我偶然间看到了学校里以前办的《文学院》，就非常喜欢，决心收藏一套。蒋同老师见我对《文学院》情有独钟，便热情地帮我找，说以后把不全的几本给我找齐。《文学院》从封面设计到内容，都有特色，更具收藏价值。现在改名《新创作》，依然不失鲁院的育人风范。班里有个同学看到我收集了厚厚一堆《文学院》，不以为然地说：“巴尔你还看这个?”言下之意就是，像这样一个刊登一些函授学员作品的内部辅导刊物，不上档次，不适合我们这样“高研班”的评论家们看的。我说，这是我们的院刊啊，学员们的那些小作品你可以不屑一顾，但上面刊登的诸如雷达、陈晓明、雷抒雁、汪曾祺、韩作荣、阿成、王安忆等老师们的文章，还有鲁院的胡平、白描、王彬、王歌、蒋同、井瑞、成曾樾、郭艳、张晓峰等老师们的点评文章，都是不错的。再说，收藏《文学院》本身就是我对学校的一份情感，以后我每每翻阅它，就会感到无限的温馨。上面还有不少我们前几届师兄师姐们的文章，以后还会有我们的师弟师妹们的作品，这难道不是一种情感的延续和鲁院精神的延续么?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中国现代文学馆主馆外侧的一座鲁迅雕像背面刻着的《野草·墓碣文》中的一段文字：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希望中得救……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四、永远有梦，因为思念像春天一样温暖

对我们这期研讨班的课程安排，总的来说是令人满意的。惟一的遗憾是，我们班有10几个写诗的想听一听我国当今诗坛最新的动态、思潮及创作倾向方面的讲座，却没来得及安排。比如我们曾提出想听一听谢冕老师的课。王蒙、苏叔阳、雷达、张胜友、吉狄马加、王彬、李敬泽、张颐武、礼平、格非、陶礼天、李建军、季红真等文学前辈的课程，各有各的学术理念、观察视角和讲述风格。李敬泽的课我是第3次听，他讲得还是那么慢条斯理，不慌不忙，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拽，自始至终具有一种平稳的节奏感。李建军的风格是直言不讳，腹蜜口剑，敢说敢当，真乃名副其实的锐利一派批评家。但是我并不同意他的一些观点，比如他把《废都》、《檀香刑》、《尘埃落定》、《狼图腾》4部小说例入“文化垃圾”行列里，认定这4部小说的基本性质是“自私、残忍、冷漠和野蛮”。对于这个观点，以我目前的水平和境界，我还不能同意。但是杨光祖、冉隆中、牛学智和李健彪可能会同意的。现在这4本书都在我的书架上，《狼图腾》我没读，不好发表意见。另外3部我都读过，而且绝对地认为《尘埃落定》是好作品，《废都》也是优秀的，《檀香刑》更不是“文化垃圾”。那天上午，我因答应了母校中央民族大学蒙古语言文学系的邀请，到民大的两个班“讲一讲文学”，于是李建军老师的后半截课没听上，很是遗憾。吉狄马加、雷达、苏叔阳、王彬、礼平、格非，张胜友几位老师的课也很精彩。总觉得王蒙先生讲课时没有放开，没有发挥出他以往的英雄本色。

文学以外的课里，秦大河、欧建平、叶舒宪、王晓鹰、叶小文、金兆钧等人的课相对比较出色，尤其喜欢叶小文的智慧型幽默和叶舒宪的博学多才。

再说说同学们。我觉得同学们都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意思是，我的这些同学们都不是“没有意思”的人。

宋家宏是热心人，居然能把云南的普洱茶空运到鲁院。何英给我倒了—小杯，我慢慢地慢慢地品尝，不让一丝多情的滋味从舌尖溜掉。同学们都在茶盒上面签名留念，我合不得在上面写字，我要把同学们的手记留在笔记本上。在这个印有院名的黑皮本上，我把鲁院的简介、每周的课程表、第5期高研班的学员表、学员分组及住宿一览表、研讨会题目及分组名单、赴河南安阳、红旗渠地区社会实践活动日程安排等都张贴在上面，还有听课笔记。然后空下来的部分，就是同学和老师们的签名留念，逮住1个算1个。只可惜的是，50名同学中少了个高海涛的签名。

同学们的签名也很有收藏价值。“你的质朴和浪漫，点燃了我们相处的每一个日子”(黄桂元)、“你是草原上的一匹苍狼，狂奔于天地之间”(高景森)、“所有的日子，所有的眼泪，所有的朋友，所有的心碎”(任雪梅)、“内蒙海南，同学勿忘”(王晖)、“以文会友，情在胸间，特区草原心相连”(杨宏海)、“你是草原上的骏马，你是马背上的英雄，你是英雄头上的天空，你在天空上的云彩”(张凤奇)、“草原英马，文中巴尔”(杨光祖)、“因为您，我知道什么是浪漫；因为您，我知道什么是传说，是的，爱和痛一样辽阔”(梁凤莲)、“让我们在灵魂上相亲近”(任林举)、“让我们铭记2005年的春天”(刘川鄂)、“我们女生都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署为赵朔、任雪梅、刘海燕、梁凤莲、胡颖峰、王晓莉6名女生)……

在同学们的留言中，金赫楠的“希望鲁院的结业不是友谊的结束，而是新的情谊的开始”这句话，道出了所有人的心情。我当时就觉得别看这姑娘年纪小，挺有智慧的深度。是啊，怎么能把这一切在未来的岁月里结束掉呢?

就是这么些人，给了我永生难忘的记忆资本。秦朝晖、王双龙的藏书；葛红兵、谭旭东的学者风格；郭友钊、彭惊宇的书生气质；常智奇、杨光祖、牛学智的陕甘宁口音；金森、张鹰、周玉宁、李冬华的独来独往；谭竹、胡安娜别具一格的装束；林超然、石华鹏的憨态可鞠；高海涛、曹有云爽朗的笑声；杨宏海、冉隆中、杨青、何英的乒乓球技；刘海燕的纯朴真诚；王晓莉的多愁善感；孔海蓉、胡颖峰脸上的酒窝；荣毅、黄伟林的幽默搞笑，还有张浩文、王春林、刘忠、何弘、丁友醒……南腔北调，水陆两栖，东北3省的豪气，西域中原的侠气，云贵高原的傲气，江南水乡的秀气，在这里应有尽有……

还有很多的故事，但是我写不下去了。原以为，某些事情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慢慢地淡漠和被遗忘，但是现在却发现，在离别的背后是无尽的思念，而且与日俱增。我真的希望，突然有一天，在不经意间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怔怔地看着你，半天说不出话。或者，你的一个手机短信在我枕边轻轻地响起，把你远方的兄弟从睡梦中惊醒。因为我们永远有梦。

“永远有梦”这是白描老师写给我的赠言，我的文章以此为题，并以此结尾。

责任编辑　杨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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