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坪:留住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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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坪是广西最早建立的自然保护区，也是“**”结束后中国第一个获批成立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这使它成为中国建立的第四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中国重视花坪保护区建设，最主要的目的是保护国宝银杉。实际上，除银杉之外，花坪珍藏着无数同样珍贵而鲜为人知的自然遗存。

2010年12月做《广西如此多娇》大型专辑时，一看到这张照片上的针叶树丰姿，我曾以为就是声名显赫的银杉树。实际上，这是花坪保护区社塘湾银杉观景台旁的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华南五针松，真正的国宝银杉在华南五针松下面30米远的狭窄山脊上，扎根在贫瘠的悬崖边。花坪的华南五针松长得高大清秀，是保护区中山针阔叶混交林的建群树种。

银杉对花坪保护区无疑是举足轻重的。但在原始性的参天巨木下和茂密森林中穿行一天，我强烈感到，花坪更大的价值在于它是一个生物多样性富集的自然综合体。对花坪保护区整体来说，银杉之外的其他珍贵野生动植物资源和这里的典型常绿阔叶林生态系统，才是更重要、更关键的自然遗存和生态财富。

提起广西花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人们会自然而然想到“活化石”银杉。上世纪50年代中银杉首先在花坪发现时曾经轰动世界植物学界。银杉也因此成为花坪保护区的象征。

花坪保护区在广西东北部的龙胜和临桂两县交界处，是广西最早（1978年）获批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也是中国建立的第四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花坪之前，广东鼎湖山（1956年）、四川蜂桶寨（1975年）和卧龙（1975年）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其中鼎湖山保护区是陈焕镛等著名科学家在特殊时期直接通过全国人代会提交提案“特事特办”成立的，蜂桶寨和卧龙能在“**”中同年获批最主要是保护国宝大熊猫。花坪成为“**”结束后中国成立的第一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跟它主要保护国宝银杉有关。

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批建次序可以看出，国务院是分别把银杉和大熊猫看作植物保护和动物保护领域的标志性物种了。社会公众一般都认为，花坪就是保护银杉，花坪保护区的功能定位就是银杉保护地。

然而到花坪保护区的探访让我有了新的认识，深切感到花坪有着比银杉重要得多、广泛得多的价值。我甚至想：假使有一天生命力衰竭的银杉从花坪消失了，无可挽回地灭绝了，花坪保护区的重要价值也并不会有多少减损。

我是自龙胜县三门镇进入花坪保护区北部的。从这条路线可以直达花坪村—保护区管理局迁桂林临桂前曾长期坐落在这里，至今仍保留一些建筑，管理局粗江护林站、森林公安派出所仍在这里办公，花坪科教园接待站仍在为科学考察、森林旅游提供必要的协助和服务。花坪村是突出在保护区实验区粗江河北侧山坡上的一处较大阶地，层层梯田间，点缀着黄墙黑瓦的瑶族民居。长期以来，恬淡清丽的花坪村全景和有名的银杉观景台一起成为花坪保护区的经典形象。

从花坪村进去，可以较为近便地到达海拔1300多米的社塘湾银杉观景台，并进抵更高处的最早发现银杉的野猪塘，一路上充分领略到花坪保护区的自然景观、动植物资源和森林生态系统。

4月13日，正是花坪杜鹃花绽放满坡的时节，我和保护区管理局科研宣教科的谭周荣、广西摄影家冯汝君等清晨即向山里进发。自花坪科教园接待站到粗江生态观测站，要经过陡峭的山坡，右侧深谷中流淌的粗江河被茂密的森林全部覆盖了，我们行走的路线山脊与沟谷交替出现，真可谓“千回百转”。就在这些山体的褶皱里，我们发现了珍贵的伯乐树、马尾树和喜树，它们都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就生长在小路左侧的谷坡上。这一地段海拔700多米，举目所见都是典型常绿阔叶林。

花坪保护区海拔600米到1300米的谷坡地段，都覆盖着典型常绿阔叶林。典型常绿阔叶林是花坪分布范围最广、占据海拔幅度最大、类型最复杂、物种最丰富的一类森林生态系统。我们快到粗江生态观测站时即转向左侧山坡，往高海拔挺进，一路见识了典型常绿阔叶林的原生状貌和无限价值。

在典型常绿阔叶林中，樟、红锥、甜槠、拟赤杨、荷木、厚皮香等林木植株都很高大。我们时常抚着3个人都抱不过来的红锥巨树慨叹：怎么海拔超出1100米了还有这样高大的野生古树！我们看到，这些常绿阔叶林群落高20米以上，不仅明显分出乔木层、灌木层和草本层，而且乔木层通常还能分出3个亚层，总覆盖度超过95%。组成林木层的种类和植株数量也比较多。谭周荣说，根据中国科学院广西植物研究所宁世江等专家考察研究，在花坪保护区的典型常绿阔叶林里，600平方米范围内有林木25种到50种，树高3米以上、胸径大于2.5厘米的立木个体有90株到180株，最多达260株。

在群落的乔木层、灌木层和草本层，不同树龄、径级的建群树种个体都按一定比例出现，伴生树种绝大多数能自我更新，和建群树种和谐共处。林下灌木层明显，以乔木幼树为主，连同灌木种类达40种以上。在草本层，如果林冠层郁闭度略低，则草本种类较多，相反则较少。典型常绿阔叶林的层间植物也比较丰富，粗大的藤黄檀、大血藤、南蛇藤等木质藤本植物在林木间缠绕，或在林冠层上悬挂构成藤环，长度有时达数十米。我们看到，林木间还附生着蕨类和一些种子植物。

花坪的典型常绿阔叶林，有白锥林、罗浮栲林、鹿角栲林、甜槠林、厚斗柯林、裂壳锥林、荷木林、银荷木林、乐东拟单性木兰等。这些常绿阔叶林，都是以它们为建群种、包括众多植物种类的森林植被。例如，白锥林就是以白锥为主的森林植被，分布在海拔1100米以下的山坡，在林中，常伴生荷木、银荷木、西藏山茉莉、金花树、亮叶厚皮香、网脉山龙眼、柏拉木、广西杜鹃、厚叶鼠刺、虎皮楠、狗脊、芒萁、花葶苔草等，白锥与它们构成复杂的群系。专家认为，如果没有大的人为破坏，花坪的典型常绿阔叶林是会维持稳定状态的。这种顺向演替机制正是人们追求的生态安全的保障。

海拔1300米以下，都属于山地，再往上就过渡到中山了。在海拔1300米到1500米地段，山地典型常绿阔叶林逐渐向中山常绿落叶阔叶混交林过渡，性质上已经属于中山常绿落叶阔叶混交林了。我们深入林中查看，这一地带的原生植被保护很好，高大的林木下，地面残落物多，土壤持水能力强，空间很湿润。海拔1500米到海拔1802.9米的最高峰广福顶，就属于中山上部了，气候湿凉，云雾多，日照少，中山常绿落叶阔叶混交林郁闭度高，林木茂密，保持着完整的原始状态。在山顶和山脊，出现箭竹丛和杜鹃植物为主的山顶矮林。

上到海拔1300米的山谷时，我们发现森林植被有异样：针叶树种出现了！中国特有的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南方红豆杉和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福建柏、华南五针松从常绿落叶阔叶混交林中探出林冠，群落中下层也有一些较小的植株，这显示一种新的植被型—中山针阔叶混交林出现了。

谭周荣说：“‘活化石’银杉就生长在中山针阔叶混交林中。”我们转过一处陡直的山谷，耸峙在山脊上的社塘湾银杉观景台就全在眼中了。

我曾看过很多张花坪银杉观景台照片，想象中的场景突然真真切切展现在眼前，有些猝不及防，难以置信。乍看照片或现场实地，很多人都以为那两株长在一起、枝繁叶茂、姿形优美的针叶树就是“银杉”。实际上，那是华南五针松，长得确实富有“美的意味”：主干遒劲挺秀，枝条舒展，叶簇油绿，加上处在突出山脊的峭壁上，以远山和天空为背景，无论怎么拍摄和欣赏，都“应该”是著名的银杉才有的“仙姿”了。

真正的国宝银杉在华南五针松下面30米远的狭窄山脊上，扎根在贫瘠的悬崖边。在整个群落中，林木层最上部的建群银杉所处陡峭山脊海拔高，常年大风，冬季还遭受风吹雪压，林冠破裂严重，因此这里的多株银杉虽然高大通直，都有10多米高，最高一株树高超过20米、胸径约40厘米，但它们普遍枝条短小稀疏，与植株很不相称，而且叶子细碎，颜色发暗，极度缺乏生机。银杉的生命力完全被伴生的华南五针松压制下去了，甚至群落中下层阔叶树的生命力也比它们健旺得多。

我仔细寻找，群落中层的银杉中龄个体只发现1株，却已经枯死了，而它周身的其他植物正长势良好。群落下层发现一株幼龄银杉，但裹在密丛里，生长困难，显得很孱弱。谭周荣说：“自首次发现银杉以来，人们似乎没有看到它们长得更大，它们有些树龄实际上已经超过300年了。虽然偶尔有幼苗发生，但一般很难长成幼树，更不要说顺利长大。”

宁世江等专家认为，银杉种群各个发育阶段不完整，缺乏幼苗、幼树和中龄个体，自我更新能力衰竭，照这样的趋势演进，银杉将很难长期占据建群地位。

目前，花坪银杉有社塘湾、野猪塘、孟老关、伍家湾、尽头塘背、菌厂河（红毛界）和花坪口等7个分布点，总株树只有1040株左右了。

银杉对花坪保护区无疑是举足轻重的。但在原始性的参天巨木下和茂密森林中穿行一天，我强烈感到，花坪更大的价值在于它是一个生物多样性富集的自然综合体。对花坪保护区整体来说，银杉之外的其他珍贵野生动植物资源和这里的典型常绿阔叶林生态系统，才是更重要、更关键的自然遗存和生态财富。

花坪复杂的自然地理环境，导致它具有复杂的生物区系组成，保存着丰富的特有物种。野生植物中，花坪有三尖杉、猕猴桃、旌节花和鞘枘木4个东亚特有科，有1个中国特有科即大血藤，还有长苞铁杉、拟单性木兰、半枫荷、伞花木、伯乐树、银鹊树、喜树、石笔木、香果树等24个中国特有属，有龙胜毛蕨、龙胜钓樟、龙胜柿、龙胜苔草、龙胜香茶菜、龙胜梅花草、济新杜鹃等广西特有种或准特有种35种。

花坪保护区珍稀濒危野生植物很多，银杉、南方红豆杉、伯乐树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金毛狗、华南五针松、福建柏、篦子三尖杉、鹅掌楸、闽楠、任豆、花榈木、半枫荷、红椿、伞花木、马尾树、喜树、香果树列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珍稀野生植物还有海南五针树、穗花杉、八角莲、短萼黄连、红花木莲、紫茎、银鹊树、马蹄参、白辛树等。

杜鹃植物是珍贵的“木本花王”，花坪有红岩杜鹃、岩谷杜鹃、石壁杜鹃、广福杜鹃、济新杜鹃、六角杜鹃、变色杜鹃、稀果杜鹃、短脉杜鹃、北江杜鹃等27种，许多为花坪特有珍稀品种。野生兰花世人珍重，花坪有金线兰、竹叶兰、短距苞叶兰、叉唇虾脊兰、大序隔距兰、流苏贝母兰、吻兰、紫毛兰等52种珍稀兰科植物。

花坪栖息着林麝、金钱豹、白颈长尾雉3种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红腹锦鸡、红腹角雉、草、褐翅鸦鹃、小鸦鹃、藏酋猴、猕猴、黑熊、水鹿、苏门羚、穿山甲、斑林狸等36种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广西确定147个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种类，花坪占了75种。

南方红豆杉、金毛狗、岩谷杜鹃重要不重要？白颈长尾雉、藏酋猴、穿山甲重要不重要？当然都重要，甚至可以说跟银杉一样重要，但它们都只是保护区整体的一部分。保护区的价值在于综合的、系统的、全面的自然整体，不在于单个科属的一草一木，不在于某个种类的一鸟一兽。在这个意义上，金毛狗、穿山甲或花坪的任何一个物种都是和银杉平等的，都只发挥着相应的部分作用。也因此，它们都一样具有重大保护价值。

我想：假如有一天银杉真的无可挽回地从花坪永远消失了，只要保护区整体环境依然良好，森林生态系统依然健旺；只要漫山满谷的杜鹃花还顺着节令从山麓依次开到山顶，只要还能欣赏到那些鲜艳浓烈的山茶花和洁白夺目的深山含笑，我就依旧坦然，并把那些杜鹃和含笑当作花坪保护区的新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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