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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也是神(实验小说)

发布时间:2022-10-23 08:30:05 浏览数:

1、树的行走

树的行走是我们看不见的,但是树是在行走。比如说,你和朋友们一大早从村里出发,走六十里土路走到县城,而树,早你到达。她已经站在那里向你翘首以待了。于是,你或许会问,是哪一棵树在行走?是离我们村最近的一棵还是离县城最近的一棵?如果是前一棵树,那么,是树在行走;如果是离县城最近的一棵,如何可以说她行走过?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树的行走方式如何?这是问题的关键。树是不能行走的——我们通常是这样估价的,但是我们的看法和树的看法应该是不一样的,就是说,她们在走和不走之间走,或者说不走。具体而言,我看见的树的行走很实际的也很神奇。树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开始她们一天的行走了。她们将自己的枝蔓向另一棵树的枝蔓延伸过去,将自身的树叶那绿色的精灵传递到第二棵树上。再从第二棵传递到第三棵,第四棵,依此类推。于是,树在一片极为漫长的所谓的树道中悄悄地开始她们的行走。通常这样的行走是不分日夜不分阴晴不分季节的。树的行走没有停顿没有间歇没有完结。风在树冠上引导着她们的方向感——。这是一种似是而非的方向感——,和我们人类的方向感不可同日而语,因为,这个方向和那个方向,对于树来说好像并不会改变什么。是的,树的行走是在风的行走中两两同时完成的。当然,这并不是说风的行走和树的行走是一致的。不,我是说,风的行走在促进树的行走。我甚至看见白杨树在行走当中的眼睛。那是一种镶嵌在树干上的眼睛。可以说是镶嵌在一棵树周身上下的眼睛。树的眼睛和我们的视线有时对撞,有时分开来。树在我们的行走中行走。于是,她们看见我和我的朋友。看见我和她,或者说是他和我。我,是树的性别。所以我没有性别。我在男男女女的精神和身体里隐藏而运动,在一个极为巧妙的时间里,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消失在单纯的树上。一个上树的孩子,就永远停留在那里。我们的运动是奇特的。我们只能或者运动。或者停止,和树的既运动又停止的行走异类并存。这就是说,树的眼睛在看待行走中人的时候,是好奇的,是不解的。她们将她们的眼睛留在风中。风的旁边是田野。是小麦和高粱还有谷子。眼睛和粮食之间的关系是我们人类看中的也是看重的一种关系——。而树,总是远离那些小麦和谷物。并不是说她们的眼睛是无视这些粮食的,而是说,她们现在正在注视我和我的朋友们的行走以及我们行走的方向。我们在疲倦的时候听见风声大作,将白杨树的许许多多的树干撼动。但是这些在风中以行走的方式迎接和躲避秋风的树,是在隐隐和风声应和。这是一种树的音乐。是树在行走的时候发出的特别的声响。在树的歌声里我们也会迎风而叫。我们的声音随着风的传递在天地之间在人的头上呼呼作响。绿色行云流水般直扑向前。树和每一棵树的行走是一样的也是不一样的。我可以靠在任何一棵树下休息。因为,这棵树也在休息。但是在这棵树的树冠上方,在我的头上,树们正呼啸而去追赶着云和云的孩子们。现在,树干停下来就和我一样疲倦。当我勉强再次挪动脚步的时候,树在风中,风在树上,野马般奔驰而去。于是这棵树已经不是那棵树,树树有别而又树树一样地奔驰。我看见树的行走没有树的奔跑来得更加壮观。树的奔跑首先是一种变形,继而是一种灵变,树像神,像仙,像鬼怪。绿色变成了灰色,黄色和黑色。树叶几片,掉在了土路上。我拾起一方绿叶。叶子在我的手上颤动。树叶上传来一种时间和空间的气味,好像是一种开世以前的气味。叶子的透明和半透明的质地映照着我,我是叶子的一个灵像吗?不,我是叶子的一个鬼魂。我扔掉了叶子和鬼魂,抑或是叶子把我扔掉了。其实,树的行走是由树的根系早在几万年以前就酝酿成熟了,她们在各种颜色的土壤中编织了这个计划,说是要在人类出生之前就开始她们遍布世界的行走。根系的图案中就有树之行走的各种方向——;而这种方向,是一种近乎于人类繁复计算也计算不出来的一种意图。我们在山川原野上,在高峰低谷中,在一毛不拔的沙漠和遍地绿秀的草原上,都可以感觉到这样的一种意图的实现,但是我们说不出来这种意图的真正起因。树是沉默不语的。她们的语言我们无望发觉和体验。树的意图的透露,是在一个极为安静的甚至可以说是在一个神秘的“树之第一次根系大会”上完成的,绿色精灵们曾经为此而争吵过。因为究竟向人类透露什么!是问题的关键。我曾一度潜入树的第七维世界(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前身我的前身的前身的前身负命前往。)在那里,树们七嘴八舌为树的未来发言。那是一个后来被我们看中的灰色树干和绿色树叶以及红色花朵组成的混合色交响发言的局面。树的发言择树种的不同而定。我迄今还为生长在一株湖边上的梧桐树的发言而感动。她说,人树要一起生长……没有人可以破译树的根系盘缠交错弯曲而笔直的意志,哪怕有时候水偶然会启迪这样的谜。一般来说,树在人类的面前沉默。她们的意志在风中也还是沉默的,也许是我们听不到看不出闻不见,只有触摸。我触摸了树干。我触摸了树叶和果子——。一些简直就是精神的所在。在我们看见的树道中,在我们一度看见的广峁的大森林里,树和树也在接触——。我所说的树的行走,就是由一种所谓的大面积的接触来加以完成的。她们在行走中做爱。她们的做爱和我们的不同。接触是她们的美德而不像我们带来罪过。人类无望企及她们的接触。是由于她们在庞大的绿荫里做爱而发出风的味道。从那以后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树,有了后代。谁是树的真正的祖先呢!于是树林或者说森林出现了。树的儿子和女儿们占据了我们的土地,不!他们的土地。他们和恐龙相处但不接触吗?树林的出现让我愕然。因为我看到树林像恐龙一样在悄悄地移动着从东到西,从北到南,从地上到天上。树冠的移动在树干的微笑中开始。树冠和云有时候也接触,也做爱。爱是何物?树和云的爱,是何物?无人过问也无人知晓。至于她们将我的十七岁和七十岁的爱置于何地,更是无足轻重的事情。她们上及天,下及地,左及海洋,右及山岭,身及风而灵及气……都是我等无法知晓的谜。而根系大全带来的根戏的上演更是我们无以望其项背的事情。树的行走在行走中传出大面积的物质气息,她庞大厚实迎面向我扑来将我摧折的,却是一种精神。我只能和一棵几乎不能长大的小树交谈。我说,“你还要走下去吗?”她微笑着,摇动着她的枝桠。在一个被我忽视的瞬间,再看这棵小树,她已经头也不回地随树群而去。她的身后留下一片金色的麦田。我奔过去。我要追赶她。我发现了什么。这个发现就是,树的行走不是向前也不是朝后。她们是在大千世界里循环往复而自得其律。

2、树变成我

那棵榕树竖立在大漠上。她,就是那棵榕树。她否认和我在树木的竞走中发生过任何关系。她的走向和特征证实了她的以前就是现在。因为她没有须臾离开过这块后来成长为麦田的中心位置。这块麦地和其它的庄稼地毗邻,但是只有麦地的中心有树,其他田地上都是庄稼,有各种各样的庄稼,只是没有树。树都被安置在地头形成浓密的树道。我们穿行其中,是接收“树灵”的最好方式。那么,我们如何接收那棵独立于农田中的树之灵慧呢?树的精神何在?那些没有树或者被人砍掉了灵魂的树和被树砍掉了灵魂的人的独立的存在和树的消失有无必然的关联呢?那些也许隐藏在谷物小麦和大豆中的树的影子是树的隐身吗?我一度在锄草的时候看见大豆的叶子在刀光锄影中跳舞的景象,一些被砍掉的绿叶碎落于土,又纷纷扬起,在一个无人注视的豆花之下。所有的豆花在跳舞中被修剪被塑像和被收获都是为了实体而非影子,但是我的看法正好相反。我看见麦收的季节麦子被打捆以后的困境,她们疏远了麦田和树赖以扎根的土地而变成人们仓库中的囚人。一粒金色的麦子的麦芒在自呈锋利的刀面精神的时候,保留着他最后的一点抵抗。我是将麦子收罗在我的心中继而转变成为我自身之一部分灵魂的世上极少数的人中的一个。哪怕麦田有时候会被灌水种上水稻。水的镜面上一样呈现树和庄稼的倒影,就像麦子被倒拿在收获者的腰上,他们在树的旁边彳亍而过;他们就成为麦子和水稻的倒影。收获将大地打造成为大地的一种痕迹,是的,是一种痕迹。而这样的痕迹是由四季的节奏轮番展开的,加上风,特别是秋风。冬季过去以后,雪,就成为了痕迹;夏季的雨在秋天被人怀念的时候,雨,就成为痕迹,等等。只有树下躲雨的人,才是痕迹的痕迹的痕迹,她们是不会消失,或者说是不会永远消失的,除非雨,代替了人和树对话,成为一新痕旧伤。我是见过雨和树对话的,尤其是和那棵独立在麦田中的树。雨说,她和所有的树和花和虫子和野兽和家畜和屋檐和篱笆和墙和窗扉和院落……对话。那是一种如何百态纷呈的景观啊!还有,我们在风刮过云天的时候,看见云的一部分被挂在树上,而雨,竟然极其突然地撒落在人们的面前。雨打湿了树干,使得树的身体和树的精神为之一爽。树和树的对话展现在我的不知不觉当中没有拙劣的文字,这一点无须多言——但是,这样的判断是错误的。不要因为树的消失就说树的死亡吧!她们还在,在任何看得出听得见她们的地方。总而言之现在,此时此地,只有她一棵树。这是一个奇观。在这里,一颗不落的太阳日日照在她的头上。人群在她的脚下匍匐而过她简直没有什么感觉,除非是我在她的身边彷徨而低吟浅唱。我在唱些啥呢?也许,我是在唱榕树之歌。但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树之所虑人之所忧。树,她这棵树,何时竖立于此?我不知道;她的到来是树的命运还是土地的赐予,我不知道;是谁将她和树群隔离开来,我不知道……在这块昨天的荒漠今天的麦地上,在一块向上微微攀升的斜坡上,周边的土质好像被谁破坏了没有任何庄稼可以生长,只有她孤零零地与日月相随。在人们夏锄中耕或者秋收的时节,她似乎和人类有过某种程度的接触但是实际上她就是她,我们就是我们——树,就是树——而人,就是人——我们的沟通是极为有限的,是的,她和这样的人类的节日(甚至灾难)无关。之所以说是一种人类的节日,我是指我特有的孤独。我的孤独是和我认识的女孩子的遭遇联系在一起的。她的离去证明了我会转回到我的孤独中去。这样我和榕树的对话就成为我的一种谁也无法理解的树的语言。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懂得树的语言的。也许是在终日和她的相随当中得到的启示吧!我曾经问她何以会脱离树群而孤独一人滞留在这块田地上;问她如何打发她的日日夜夜;问她如何学会了经天地久的沉默……树的枝桠在摇动天的尽头。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这时候同时出现在天际。麦田在悄然隐去他们的身影。那块斜坡呈现向上升起的姿态,是向月亮升起的。于是,在树的世界里也有了夜景。不同于淡绿色的麦田衬托的黄土高坡,现在,时间给榕树一个隐隐约约的碎银般的亮色,这样的颜色是由亮度而不是由颜色组成的。夜很静也很喧嚣,我是说,在她一个人单独抵抗那种孤寂的时候,我是会准时来到她的身边的。她在月光下已经摇动其身将她兜揽的风吹到我的面前。那是一种特殊的风,是她的身体延伸。在我们的不长的对话中,我的孤独和她的孤独已经结成一体。为了体会她的绿荫如冠的忧伤,我请求她给我一个树的位置,让我在土地上深入我的根,再让土地中的血液流入我的身体。我的四肢。我的大脑。是的,她很快就同意了。她慢慢地从树的身体中开始自我摆脱。先是将她的根系像花朵一样从土地的不深不浅处神奇地升起,升起。她的下体也就是她的根部逐渐像我的裙衫一样呈现一种淡淡的灰银色。她的笔直的树干在月光的辉映下装扮成我的微然隆起的胸部……而我的神态在绿叶扶苏的娇媚状态中根入大地而枝繁叶茂。这是怎样的一种枝繁叶茂啊!是的,我们互相交换了位置,交换了心灵和全部的体貌。我们的对话竟是如此的合拍,如此的协美。“是的,她离开了。”我对她说,“像我的那些树友。”她说。“她们为什么要离开你?”“是为了行走?是为了单纯的行走吗?”“行走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去远方……“远方?”“是的。远方。”……接下来的事情是我们各自的体验。树如何面对月光和人如何面对月光;树变成的人和人变成的树,如何面对月光;人的气息和树的气息如何抵达上天,又如何回转到大地;树的情感和人的情感如何用人的幻想和枝叶的想象力布构成为人之树和树之人的实在的或许是虚构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是联系在一起的是可以分开又不可以分开的,等等。“你现在可以像我一样走动起来了。”我对她说。“好啊!”她回答。是的,今天,或许是在明天才可以告诉你的一个神秘的日子里,我看见树在行走,是和我们人类的行走一样的行走,而不是那种所谓的我前此说过的树的行走,树的特殊的行走。她怀着我的身心在这块小小的土坡上行走;继而她走下土坡,来到广袤的田野上,她走进麦田像我们的兄弟姊妹一样走进了麦田,虽然未拿镰刀。而我却远望她的去一如等待她的来。因为,我现在也是一棵树,一棵一动不动的树,我只是用我的无尽的枝桠,用我的一脉树魂触及她的背影和背影的背影。她在回眸,在微笑。“你会回来吗——?”我向她高声叫道。“不——!……”她在远方回答。她走出田间上的一道风景线。她声浪渺茫地回复我。这时,一只不知名的大鸟飞来,用她庞大的身影将我们两人完全遮蔽起来。于是,一种还原的游戏在一个瞬间里完成。这时天将放晓。夜晚的奇迹在收敛,在隐退,甚至消失。我们的对位和交换变得无足轻重。是她还是我,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在日后非常长久的日子里,我一如既往每每看见树的孤苦就会走到她的身边,坐下,与她相伴。她的枝桠像女孩子的长臂向后退缩。日光在我们头上撒播金鳞。农人伴着落日的余晖而去。一个孩子,可能是永远的孩子,在吹笛子。

3、树上星光灿烂

进入城市的树和树已经开始分布在城区的不同角落,当然也包括赫然竖立在城市的主要干道上。在一个并非如此重要的夜晚,我走到护城河岸——那段城墙早已名存实亡——来看一棵和我在农村见到的榕树很不相同的树,我可以叫她做法国梧桐——那是我在西欧的一国见过的没有开花的梧桐——她们同样植在湖边,排成长长的几行。她的枝桠和花朵一如果实向天呈现,其状如掌。天边,湖的对岸有一座大山,云飘飘,雪皑皑。今天,这棵树漠然地没有任何预设地来到这个城市,她的位置并不引人注目;只是她的出现使我要想到树的版图之辽远。我没有追究我何以会和她在异地汇合,树是另一棵而我是同一个。我真的只是我自己吗?我一次次来到她的身边,企图向她说些什么,但又欲言而止。只有一次例外。那天天已擦黑,我照例走到她的身边,这时候,一个小小的奇迹发生了。在安静的城市不算宽阔的街道上,在她的身边,我突然听见她的笑声,那带动树的全身枝叶颤动的笑声。她的笑声和许多树里树外的笑声联在一块,很有此起彼伏之势,这一处的笑声向那一处传递,而那一处也在向这一处传递,笑声是女生的笑也有男生的笑,有孩子的笑,也有老人的笑。这些笑声是如此的真实和掷地有声,有如大磬奏鸣,使天上产生回音。这样的笑简直就是星光灿烂。是星光籍树冠和树的绿色枝叶在夜空弥漫开来,遍布在城市的上空。星光在笑,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受!然后,这样的笑声和城市万家灯火的窗扉和门户碰撞和融合,进入家庭和孩子们的笑(其中也有小孩子的哭声和狗吠)汇成一片。在这样的笑声里,树和星光的笑埋在人声鼎沸中是可以加以分辨的,也就是说我可以在星星的万千笑声里听出她的笑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就像人们在听取一款动人心弦的音乐后恐惧她的结束,我马上就听见了现在的沉默,星光灿烂的笑声现在溟灭了,夜空恢复了寂静。可是树的手掌还是向天升起,做一个企求状,企求声音的永恒吗?她是希望我听见她的声音还是希望我听见她的沉默?她的愿望何在?我的好奇心更加强烈了。我用一种爱抚的手势触摸树身,看看她的反应。但是她依旧沉默。向着四周围的各类大树看看,他们也在沉默。是的,只有乏味的汽车驶过的声音,一股股尾气在夜空里尽情释放。我感到一种厌恶。汽车上是会有人钻出来的。我看见两个情侣在树的周边分布开来。我不敢说她们是和星宿的位置取得对位,更不敢说她们可以和树开始交流,不,他们中更多的人是在和他们的对偶谈情。这样的景观在我看来是岂有此理的,离开树的关照和树灵的恩惠何谈人的命运呢?我开始窃笑于此。那么,我该做些什么呢?在一种几乎是无奈的情结中,我居然看见了树在悄然地移动着,她们在星光的指引下开始一种重新的分布。这是树离开所谓情侣的关键时刻。树的命运和人的命运开始发生一种显然的分离——这一点让我感到惊奇。我知道树人之间的交流在历史上一度合作愉快。我知道人在他们的情景中和树一度发生怎样的密切的无可分隔的关系。因为这样的关系一如天存地就,是赫然而在的。比如说,你等待情人的时候,难道不是依靠在这棵或者那棵树的身边吗?你没有感到树的气息在你的周身散发着有助于爱情的物质和精神吗?树在传递着他/她的所有的判断和感觉。他/她从那里走来,是和树的漫无边际的根系联系在一起的;你踏着她的根系走来却无知于她的身体的律动吗?你分明是在用你的试探和树产生一种奇异的对话——而这样的对话甚至比起和你的情人的对话还要来得重要——这一点你难道全无所知吗?还有,你站在这棵树的身边,其实是站在了所有的树的身边,你是在和所有的树产生对话,你要正面面对树的灵秀而不能违背她们,你要是居然无视于这样的一个存在,就是树的存在,你的命运又会如何呢?因为树树相依相连相同相向是一个天大的精灵的居所,在这样的一个居所里,人之将存或者不存,其实是由树说了算的,你觉得好笑吗?树们,就是用她们的星光灿烂的笑声,将我们的城市暴露在地上天下的。我再问你一次,你,听见了树的笑声了吗!那些听见了所有这些笑声的人有福了。她们可以顺着树的根系摸索人的脉动,将人的心律和树的经络组成一种十分诡诘的舞谱而跳跃其中。他——是她的一位伴侣——对我说,“不,不用说了……我听见了,也看到了……她们的脸谱……我说不上来是何感觉,但是这样的感觉是存在的。我尊重树。”他和她在我的面前如是说。他说,“我的全部感觉是由树的梧桐精神提供的。是的,你会懂得这样的精神的。也就是说,在树的身边,你发现了所有我们人的问题,比如说,你的忧伤和快乐,你的知觉和感悟。树和树的交流像水,有时候会涌到岸上,打湿你的脚,那种感觉是脚的感觉,也是手和身体和头脑的感觉。于是,树的手,在轻抚你的心灵,轻抚你的身体,树的枝桠摊开一树的树叶托出太阳和光——也有月光。这时候,你触摸树身。树身触摸你。不是一棵树在触摸你,而是这个城市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树在触摸你。她们来自你身边的桥,来自你身边的路,来自那座你并不熟悉的教堂以及从教堂里传出的巴赫的声响——那是和星光灿烂的树的笑声一样的声音,是神在树的华盖上计算出来的数学之美——她包括命运之谜和人生之险……树的忧伤,树的等待,甚至树的厌恶……都是人之前景的延伸,人在桥上看见的水和浪,树在她的树冠上也一样可以看见……”他说,“我和树的身心的交换是常有的事。你和树的交情又是如何呢?”他身边的女孩子腰身一动不动,但是她的眼睛有绿叶的神情和树干的笔直。她无言地和他和树和我对话,而且看起来神态自若而心满意足,她的手挽起长发像风吹动的树枝。树叶上有一棵她早已择定的同样是绿色的小星星。她因为和星星和树叶分享夜空而悄然心醉,这从她的鼻翕微波中或许可以听得出来。她的树影般的造型现在变成了树的真正的影子,树,也在这时候变成了她的影子。于是她和树的交流和我以前所说的人树之变有些许的吻合;而在这时,她将一堆绿叶拥戴在自己的脸上,像是拥戴一种光和热。吻的方向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是的,这个聪慧的孩子是属于树的,而树,也就属于了她。这样,她的分身数学和树的组合数学在神奇的命数中估算夜里轻快的性感和性感的重量,于是,在人世间,她,成为第一个知道数字重量的人,那是一种可以承受之轻。虽然一直以来,她一言未发,但也言尽而情出了。于是,那棵梧桐树笑了。她笑得那样甜蜜和明朗,就像此刻天上的一棵和她对位的星。而树的根系在她信任的人的面前,展现了她的全部的体魄,那种吸纳全部人类和神类精神的显像,是一种人类女性的裸体无可比拟的图案。“她”今天在这里等待她的情人!

4、树之歌

树的生命是长久的,这包括了我们的死亡期,我个人的死亡期。在树下我们一般是不谈这一话题的。我们宁肯坐到城市的剧院里来听听树的歌唱,但是这样的歌唱和树木的砍伐有关。鼓槌是木头做成的。我在音乐中听到了木头的声音也就是树木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有时回到音乐复活的树林里,在一个不知名的音乐人的膝下缭绕和盘旋。因为在我看来,是音乐在怀念着树木而非其他。是的,他坐的椅子,也是由一块被砍伐的树木打造而成。我不知道这块木头的一段是从东西南北何方的树林里被砍伐而搬运于此的。他本来可以根深叶茂地长成一棵大树,不必到这个什么音乐厅里来忍受人类的趣味所在。这样的联想让我十分不快。现在,钢琴在黑白分明或者说黑白并合地演奏着,乐手的手指在死亡的木头上敲击出音乐的生命。所有这些让我想起,如果有一棵树和我一起坐在这里听他们的尸体奏出的音乐该是一件如何愚蠢的事情。于是,我的想象开始膨胀。我的想象简直就已经膨胀成为一棵大树。于是,我的我和我的树,在我自己的面前分享他的音乐——这倒是一件有点意思的事情(不要说,我的过度太快吧!时间是没有快慢之分的——在实际的空间里面。)即便此刻乐器的确是在演奏着树的音乐,甚至将音乐的语汇用音画的形式表现在我面前的,的的确确的是一棵树,也无法使我有什么改变。他们杀死了我的树!我被心灵不断强迫的观念是:树木的死亡和音乐的生命对位,组成另类的音乐,虽然在别人看来事情并非如此。那个十指纤长而身材佝偻的钢琴家正在极为猛烈地敲击琴键。音乐的音符一个个急淌而下组成交响大河。我没有办法分辨出每一个音符独立存在的空间,只好让她们不汇流而下统统变成时间了。在时间的时间中,我的眼前是一片躺倒的木头,是树干,是堆积的木材,树被切割和造型,被砍掉了她们的枝干。人们用这样的木头拼接成画框,家具和玩艺,让人工画出的树木和别的景致来替代树的真实。好像对于树木真实的再现要依靠树木的死亡。今天我听到的一切,只是在所谓艺术的层面上被复制,被复制而复制;而树的精灵难道允许此类的屠杀吗?

有没有人发现他可以拯救所有这些树呢?将一条河流在画板上临摹出来,是不会损坏河流的;而要在一棵被砍伐的树的身体上建造音乐,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更有甚者,当现在正在弹奏钢琴的音乐家或者是伟大的音乐家死后,人们热衷于将他的形象木雕成一尊塑像。他的手指和大脑被镶嵌在某一种木质中。从这样的一块木头中,他的,人的气息在款款地上升而木头的气息由于他这个音乐家的占据而飘零到无垠的远方,只有我,才透过塑像面孔的间隙来窥视树还是树的时候的那种尊容,那种和我看到的大自然联系在一处的迹象是十分珍奇的。是的,此时,我看画和听音乐这两件事,是在双重的关注中,每每较为痛苦地相关连相比较而完成的,抑或说从来没有完成过。被塑成木雕的比如说音乐家古尔德吧,他的形象是和我所谓的树的灵魂联系在一块的,他没有木头和他所崇拜的钢琴的鼓槌作伴,他的手指(延伸成为树的枝桠!!)又能演绎出多少不可思议的巴赫呢?是的是的,现在,他的木制的形象和人的形象(是木制形象的延伸!!)正在我自己心灵的音乐厅里悄然汇合。他们的精神和树被砍伐之前的景致两两相随。我和其中的一个人谈话,另一个他,也会走来助兴。他们和我的对话,牵涉到他们经常弹奏的音乐以及可以用什么样的树木的躯干来做鼓槌。他们的话语无意中传导到一棵并不经意的树下。而那棵树发出了一种声音好像是谈话的回声,不,就是谈话的回声。树的问题是,是谁砍伐她并且在艺术地弹奏她?这是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他们“两个人”都避免回答这个提问。一个是真实的古尔德——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他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而木雕的古尔德却凑过来审视这个问题。他的意思是这样的:看看这个“问题”有没有塑造成为一个木雕的可能性。将一个“问题”镂刻成型,倒是一件奇迹,但是第二个古尔德有此愿望,他要跃跃欲试。我们注意到,在这两个人之间有着很大的区别。因为,第一个是可以活动的,是有着某种可以选择的余地的,有着所谓的人的生命的古尔德;而第二个,却无此优势,甚至籍籍无名,至少在第一个死前是这样。他是镶嵌在木框里的一尊偶像。但是读者们,你们不要忘记了,第二个力量恰恰在于第一个是要无可挽回地变成第二个的。时间将过往和未来都变成树,这是命运。时间是树木,森林,原野上的莽林的最好的保护人。时间在林莽中会将所有的第一个转变成为第二个。连古尔德自己也没有办法抗拒这样的一个趋势。他,很快被人塑成了雕像——也就是几十年的事情——而成为我们意义上的第二个,第三个,等等。成为第二个以后,他接近树的可能性变得比原来要真切。因为事物正在巴赫的怪圈里循环往复,从未截止。从起点到起点的运动是没有终点的,就是说,完结就是开始——这是一句老话了。所以,在人和树的交战中,树,胜券在握,因为树的期待,不过是将艺术从人为的木框里解救到她的身边。那些动听的好看的和极为精致的艺术小雕像,都在一步步退还到他们原有的出发点。我看见漫天的树们,在隐蔽地,永远地,做着这件事情。就是说,要将被砍伐的被消灭的树,在他们没有真正死亡的时候加以拯救。于是,以下这一幕才是惊心动魄的。

古尔德的演奏结束了,是在狂热的欢呼声中结束的。人群涌到台前,他们包围了音乐家。但是即便这样的场面持续几个小时,她们还是要结束的。结束,就意味着树下的寂寞。灯光照在他的琴面上,泛起蓝色的光泽。这光泽开始分解。分解也许会重复一万次,就像他的弹奏,就像所有的古典音乐在伟大的重复中产生新的甚至是新的生命。但是这样的生命和音乐本身下个世纪比是微不足道的,稍纵即逝的。年轻的钢琴家的形容是在人们的关注中渐渐衰老的。他闭门不出只是在他的仓库一样的琴室里用他的大手和时间抗衡,但是还是抵不过时间的摧残,而树的强大的生死却可以超越所有这些。琴声的老练和他的衰竭成正比。其结果是十分可怖的,因为死亡的木船在正常的阳光下是绿色的,是在树叶簇拥的树之灵的看护下游弋的;有一天,古尔德的音乐终于过去了。他的琴枕中木头的呻吟楚楚可闻。在一场也许是树大风高的哀悼中,他被放进了一尊棺椁。他的木制的塑像很快代替了肉身。在一圈柏树的围拢下,他的木雕油然而生。(是的,也许是铜雕,但是我的小说需要的是一尊木雕!)在温暖的木头的呵护下,古尔德安睡如斯。他在体验他的木船在他的木槌的敲击下顺流而下的快感——这样的顺流而下其实顺流而上,上达天廷。因为,树的枝桠早就告知天堂的乐队要为迎接他而鼓乐齐鸣了。于是,我们的古尔德在他的木雕中再生而复活了。又过了几日,他的木像融化在树木中,和他从来没有弹奏被砍伐的树木之前恢复了一致。

这时候,树木之神大悦!说,“不要那种声音!”

所以说,在树我合一的精神世界里,大自然的祈望一点也不过分。我们无论走过森林河流还是城市,我们都可以直接从树木的静立中看到和听到音乐。我们没有必要将音乐做成曲式,谱成调子;我们也没有必要将一副图画镶嵌在镜框里,我们只要打开窗子,迎接风中野马的狂奔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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