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荥阳生、李益形象塑造的价值和意义

摘 要：《李娃传》与《霍小玉传》是唐传奇中广为流传的经典名篇，两篇传奇中的男主角荥阳生和李益形象塑造立体而完整，有其独特的价值。一方面，李益的负心和对封建门阀制度的妥协，与荥阳生的痴情和反对封建门阀制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另一方面，荥阳生和李益作为中国古代文学史上难得一见的痴情郎与负心汉形象，分别对后来文学作品的人物形象塑造产生了重要影响。

关键词：荥阳生 李益 形象 价值

引言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唐传奇：“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1}《李娃传》与《霍小玉传》是唐传奇中广为流传的经典名篇，尤其是后者，更是被称为中唐传奇的压卷之作。两篇传奇情节跌宕起伏，结构严谨，着重运用细节描写突出人物形象。两篇作品中的男主人公荥阳生和李益，作为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典型的痴情郎与负心汉形象，分别对后来文学作品的人物形象塑造产生了重要影响。历来研究者更偏爱于对两篇传奇的女主人公形象进行分析，而对男主人公的研究甚少，使得对《李娃传》《霍小玉传》的人物研究不够完整。基于此，本文拟对荥阳生、李益形象加以探究，揭示人物形象的价值与意义。

一、荥阳生、李益人物形象塑造的多重特点

（一）聪颖有才

《李娃传》中的荥阳生“隽朗有词藻，迥然不群”{2}。是一个才貌双全的佳公子形象。荥阳公对其寄予厚望，称其为“吾家千里驹也”。荥阳生对自己也是信心满满，“当一战而霸”。他的聪颖之才不只局限于读书考取功名，哪怕沦为挽歌郎，所唱也是“曲尽其妙，虽长安无有伦比”。之后他在李娃鼓励下攻读科考，两年时间便读遍天下所有典籍，可谓学业大成。俗话说“寒窗苦读十年”，而荥阳生在昔之艺业只记二三成的情况下苦读三年便考试连中，他的才华确非一般人能及，聪颖过人之处也令人赞叹。

《霍小玉传》中书生李益与荥阳生相比也毫不逊色，他“少有才思”{3}，以致长辈无不赞许。李益也没有辜负大家所望，“年二十，以进士擢第”。他“自矜风調”，对自己的才华也相当自信，在与小玉相识的第三年春便轻而易举地考中。二人初次见面，小玉母亲引荐李益时说道：“汝尝爱念‘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即此十郎诗也。”李益诗能得以流传，从侧面衬托出他的才情确不一般。

（二）痴情与忍情

荥阳生与李娃得以相见，当即表明想要实现“平生之志”的心意，此时他的愿望已不再是考取功名，而是与李娃厮守。文中叙述二人相好时，有一句历来被称道的对比句“迩来姥意渐怠，娃情弥笃”。荥阳生钱财用尽，鸨母对其越来越冷淡，李娃对他的感情却越来越浓，但荥阳生更是用情至深，哪怕与李娃再次相遇后也无半点嫌弃李娃在此期间曾接待服侍他人，对李娃仍痴情一片。他愿意当去自己的衣服以备祭祀物品，这一举动表明在他内心一直把李娃认同为自己的妻子，而不是把李娃看作暂时的玩物打算随时抛弃，可见他与惯入风月之场的花花公子是截然不同的。他的痴心痴情对世故练达的李娃产生了很大的触动，也唤醒了李娃的良知，可以说荥阳生的痴情对促成最后的大团圆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这样的痴情男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典范。

风流倜傥的李益久寻佳人，听得小玉便誓愿为此女子“死亦不惮”，二人相见，“两好相映，才貌相兼”，都对对方十分满意。小玉虽属娼门，但曾是故霍王小女，与李益的相交也是“不邀财货，但慕风流”，因此二人之间自开始就是平等相许而不是钱色交易。荥阳生与李娃则恰恰相反，二人的身份地位悬殊，如果荥阳生想要抛弃李娃另娶高门也是名正言顺，然而荥阳生痴心于李娃，二人将爱情进行到底。李益在两年里对小玉不离不弃，足见其真心所在。古人婚姻大事必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种世风世俗的影响下，李益也难以逃出封建门阀的牢笼，为了自己的好前程，他不得不狠心与小玉断绝关系，接受父母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婚姻。最后面对小玉“负心若此”的愤怒指责，他并不为自己辩解开脱，为小玉的死哭得伤心欲绝。按当时礼法制度二人并没有婚姻之实，他自不必为小玉戴孝，可李益不仅为小玉戴孝还亲自为她安排墓地，这一切都反映出他自始至终对小玉都是真心的。

（三）情感的被动与主动

荥阳生在与李娃的恋爱中多处于被动状态，多是由他性格中的怯懦没主见造成的。在他进京赶考前，荥阳公为其准备生活所用一切东西，银两也是够“二载之用”，但到京遇见李娃后“囊中尽空”，对钱财的管理毫无概念。此时他沉浸在与李娃的爱恋中，已经将父亲的嘱咐、考取功名之志抛却脑后。荥阳生得以考取功名是在李娃督促之下成就的，后来他的动情苦苦恳切哀求也并未让李娃改变离开的主意。面对自己心爱之人，功成名就的他有身份地位顾虑，没有勇气承担和李娃在一起的后果，纵使再不舍也只能软弱地听从李娃任其离去。最后还是在父亲的同意下，他和李娃才得以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以说荥阳生面对事情时，总是处于父亲和李娃的从属地位，他本身的怯懦软弱暴露无遗。

相比荥阳生的被动，李益在与小玉的感情中更多的是出于理性、主动，李益主动托人寻得小玉，得到小玉后很是满足，尽情享受，不曾像小玉那样患得患失。授官后李益回家报喜，面对恪守封建礼教，深受封建门阀制度影响的严母，他最后为了自己的大好前程选择门当户对的卢氏，抛弃了小玉。而小玉虽得李益誓言，却也不能阻止被抛弃的命运。二人的相遇是由李益主导的，二人的分开亦是由李益单方面决定，可以说李益的行为对二人的悲剧结局起了决定性作用。

俗话说“人无完人”，作者塑造的荥阳生性格是多面性的，痴情但怯懦，摆脱了以往对男主人公塑造的完美单一化倾向，正如周先慎在《古典小说鉴赏》中所说：“小说的男女主人公荥阳生和李娃的性格都不是单一的，而是表现出较丰富复杂的内容。这说明作者没有将生活简单化，在塑造人物形象时更贴近现实，更符合生活的本来面貌。”{4}李益也不例外，他聪颖有才，对小玉深情真挚，但他经过对封建门阀制度门第观念的理性思考，必不会自断前程，只得选择负心于小玉。正是荥阳生与李益的不完美人生才使得所塑造的形象更加真实，更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可以说对荥阳生与李益人物形象成功的塑造很大程度上推动了《李娃传》和《霍小玉传》在后代的流传。

二、荥阳生、李益形象的价值与意义

（一）对封建门阀制度的反抗与妥协

门阀制度是封建地主阶级特权发展到一定历史时期的一种表现形式。最主要特征在于按门第高下选拔与任用官吏，婚姻论门第便是由门阀制度逐渐派生出来的。隋唐时期，为了巩固国家政权，提拔寒门之士，当政者采用科举制度，科举的兴起大力打击了门阀士族。荥阳生与李益的人物形象便是对当时徘徊于封建门阀制度士子的真实写照。

与其他唐传奇中的男主人公形象相比，荥阳生这一形象更加可贵之处体现在他反对封建门阀制度，这一点使其人物形象更加生动丰满。当荥阳生被李娃设计欺骗，哪怕沦落到唱挽歌的地步，也不曾想过要回家寻求父亲的帮助。后荥阳生挽留李娃不得，只得情急而泣。“小说的最后结局让两位在现实生活中很难跨越等级障碍而结合的恋人实现了美满婚姻，应该说确是体现了反门阀制度的积极的思想意义。”{5}虽说后来还是在父亲的撮合下二人才得圆满，但像荥阳生这样出身贵族家庭又担任官职之人娶一妓女为妻，已是对封建门阀制度的有力挑战。作为贵族官僚的荥阳公，对荥阳生很是宠爱，但封建门阀制度的思想已经在他心中根深蒂固，当得知自己儿子还活着且竟然在唱挽歌谋生时，他竟为了家族的地位和声誉不顾儿子性命，把他鞭打至昏死。在后来得知自己儿子没死还被授官时，他主动与荥阳生相认。比起封建势力代表荥阳公，荥阳生冲破封建门阀制度的品格更是可嘉，他的作为显然背叛了封建礼教，同时向封建门阀制度发起有力的冲击。

李益在未见父母之前，也是对小玉立下誓言称定会迎娶小玉，但他一回到家面对父母安排的婚事，却只字不提与小玉之事。在这冷酷、薄情的背后反映的是对封建门阀制度的妥协和对纲常伦理的屈服。李益在封建门阀制度面前就没有荥阳生勇敢，在深受封建思想影响的母亲面前，他权衡利弊，为自己和家族的前景着想，不得不向封建门阀制度妥协。

（二）“痴情郎”与“负心汉”形象的影响

相比李益的负心汉形象，荥阳生的“痴情”形象更深入人心。荥阳生这一独特的人物形象对后来的文学创作产生了广泛影响，谭正璧在《螺斋曲谭》中说道京剧《绣襦记》是个“落难公子中状元”的典型故事，并论道：“《李娃传》可能就是写这类故事的第一篇作品。不但后代戏剧家不断把它改编重写，也影响到明清时代专写才子佳人的其他戏剧、小说与说唱文学作品，在人民中间发生广泛久远的影响。我们可在很多的作品里发现和‘落难公子中状元’十分类似的情节，它对封建时代的失意的知识青年会起一定的鼓励作用，是可以想象的。”{6}后代对《李娃传》改编的作品确有很多，如小说有南宋风月主人的《李娃使郑子登科》等；传奇有明代徐霖的《绣襦记》，所描写的是书生郑元和与妓女李亚仙曲折动人的故事，与《李娃传》有很多相似之处；戏曲有南戏《李亚仙》；元杂剧有高文秀的《郑元和风雪打瓦罐》等。在这些改编作品中男主人公“落难公子中状元”的形象也多是對《李娃传》中荥阳生形象的继承和发展。

李益的“负心汉”形象在后来的文学作品中也多有改编继承，明代汤显祖“临川四梦”之一的《紫钗记》就是根据唐传奇《霍小玉传》所改编而成，但改编程度较大，作者将原来的悲剧结局改编为才子佳人大团圆的故事结局。李益的形象也由“负心汉”形象变成了用情专一的“痴情郎”形象，这一形象的改编与荥阳生痴情形象更为接近，证实了《李娃传》比《霍小玉传》的流传更为广泛，反映出人们对“痴情郎”形象的偏爱，对美好婚姻爱情的向往。

三、结语

综上所述，在《李娃传》中，怯弱的性格使得荥阳生这一形象更加丰满，而通过对比两部传奇主人公的形象，李益对封建门阀制度的妥协，使得荥阳生一定程度上对封建门阀制度的反对更具有现实意义。同时荥阳生作为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为数不多的痴情男形象，尤其是在文人与妓女的恋爱故事中，为文学作品的人物塑造提供了很好的典范。《唐人说荟》例言里引南宋洪迈之语：“唐人小说，不可不熟。小小情事，凄婉欲绝，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与诗律可称一代之奇。”{7}他把唐传奇与唐诗相提并论，给予很高的评价。《李娃传》与《霍小玉传》作为唐传奇的经典名篇，对唐传奇在后代的流传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后代对荥阳生和李益人物形象的流传改编，更体现了《李娃传》与《霍小玉传》在古典文学作品中的重要地位及其价值所在。

①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山西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39页。

② 李 等：《太平广记》，中华书局出版社1961年版，卷484。以下所引正文均出自此本，不再出注。

③ 李 等：《太平广记》，中华书局出版社1961年版，卷487。以下所引正文均出自此本，不再出注。

④⑤ 周先慎：《古典小说鉴赏》，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59页，第71页。

⑥ 谭正璧：《螺斋曲谭》，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46页。

⑦ 〔清〕陈世熙：《唐人说荟·例言》，扫叶山房石印宣统三年版，叶一。

参考文献：

[1]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1.

[2] 李 等.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1.

[3] 周先慎.古典小说鉴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4] 谭正璧.螺斋曲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5] 程国赋.《〈李娃传〉研究综述》[J].江汉论坛，1993（4）.

作 者：曹雪，**师范大学文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 辑：李珂 E？鄄mail：mzxslk@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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